一次吊縛的體驗
去年搬家,曾與幾位朋友討論新居該佈置何種玩樂設備,其中便有吊縛。本來想在橫樑樁進一個吊點,但是略作資料搜集後,發現要造出能安全承受人體重量的支撐點並非易事,最後就打消念頭。
若干月後,友人死心不息,從美國購來一套不鏽鋼吊床支架,雖然成本更高佔用空間更大,但至少安全層面有所保證。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其實,我們之中並沒有人接受過吊縛訓練,誰也沒有信心將人安全地懸吊上去。
於是乎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這套吊床就……用來做在吊床上該做的事。支架本身還能當晾衣架用,而事實上它也是個很優秀的晾衣架,堅固且承載力高,對付棉被床單都綽綽有餘。試過房東因事拜訪,快遞和外送上門服務,都沒有對這個巨型「晾衣架」有所懷疑。完美。
今年七月,東風來了。他自稱 Korn,是來自泰國的繩師,到香港短暫旅遊。在我之前,他的繩藝已應用在其他本地同好身上,發佈在推特的成品照看得我是津津有味。互傳訊息過後,便約在某日夜晚共同鑽研吊縛樂趣。
與我同行還有一位叫阿銀的同好。由於擔心對方可能不熟路,我們說好在車站見面,再一同前往目的地。他說著幾乎聽不出口音的流利英語,與我倆閒話家常。氣氛到了,便穿插些攸關性癖的私密話題;若是氣氛不到,便聊其他事情,總也不會尷尬。
這一路上交談,他予我印象就是會出現在BL漫畫與劇集那種,陽光之餘又帶點痞氣的男生:二三十餘,高大而略顯精壯,清爽的短髮與五官,左右手刺染著素色文身,言行得體亦不失幽默,尤其說到過往將其他小受綁縛起來玩弄的經驗,可見其眉飛色舞,笑逐顏開。
Korn 隨我們回到工作室,打量過鋼架後,認為適合吊縛。但他並不急著開始,而是先與阿銀分享吊縛常用的手法和技巧,隨後又交流了譬如香港與泰國繩縛圈子的習慣差異等話題。我因為繩縛不熟就沒有插話,不過他們的討論總需要一些示範,所以我只好貢獻自己身體來讓他們實作。
熱身過後,總算來到我最期待的實際吊縛環節。Korn 把麻繩悉數整理排列,架設好攝錄機,用圍巾蒙起我雙眼,繩縛便告開始。與剛才的示範試縛一樣,他第一次將麻繩搭上身體時,總會有片刻停頓。此後,便不再遲疑,繩路如流水,一氣呵成。我感覺是他在剛才一瞬,便已把接下來十數分鐘的步驟演練完畢。
由於看不見也沒有特別搭話,場景寧靜得只有麻繩互相糾纏的吱啞聲,以及我被他操控及固定住姿勢時不禁發出的輕聲叫喚。如果可以,真想掏出電話來一點刻板但有用的爵士音樂,當然像這時靜默無聲,能集中享受身體被繩索一點點簇擁,自由被一點點剝削的觸感也不錯。
他首先做出高手小手縛。胸前繩子綁得格外繃緊,因為那是稍後用來支撐我體重的主力之一。兩腿也各自被某種我喊不出名字的綁法給固定起來。三束麻繩最後都在我身後集結,對我施加壓力。全身肢體不由自主地彎曲合攏,偏偏私處卻又在這作用下對著鏡頭暴露無遺,好比是大開中門邀請對方歡迎光臨那般,單是幻想著自己此時的模樣便覺得羞恥又色情。
就當我以為一切都該停止的時候,繩索收緊的力道仍在持續。但身體實在是無法再摺疊進去了,於是——於是,我便浮起來了!
手腳顫抖,心臟劇跳,呼吸緊張,大腦一片混亂。唯有痛楚提醒我仍身處現實世界,而非夢幻的國度。但我確實被無以名狀的強大力量拑著,拔地而起,並且還要昇得更高,更高,直到最後一根腳趾與地面失去聯繫。
完全懸吊是種祝福也是種詛咒。我從萬有引力的牢籠中得以解放,卻沒有因此獲得自由。尋常物理法則暫且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並非毫無代價。全身束縛似是同在這刻演化出荊棘與尖刺,在我胸膛、胳膊、腿胘刻下重重銅烙。繩師在調整的過程中,偶然(後來知道更多是故意)牽動繩索,像是拉動一發不可收拾的開關,讓我整個人在空中不受控制地旋轉,落入沒有視覺、喪失方向感的混沌泥濘,更加無從提防他那挑逗與玩弄的魔掌從何施襲。
在旁觀察的阿銀忍不住走過來。他說我的身體發著光——不是武俠小說那種得到傳世奇功的靈光乍現,而是像身中劇毒那般透紅發紫。尤其是在四肢被繩索阻隔的部分,一邊是人間的顏色,另一邊卻是地獄般的色調。我按著繩師的指示「運功」活動起手指腳趾,雖然疼痛得厲害,卻沒有更令人擔憂的神經麻痺感。如此,這個一手造成我如此模樣的幕後主謀便鼓勵我繼續堅持多些。
他後來解釋,吊縛分為各種流派,其中某些會在人的盆骨處做一張「椅子」,用最能承受體重的部位去發揮功用,吊縛起來就像坐鞦韆那般相對舒服。但他學的偏偏是另一個極端,刻意繞過盆骨,只用上半身和四肢去作為承重點,於是便成了我如今飽受劇痛的來源。
「花了那麼複雜的工夫,最後卻只是在坐鞦韆,我的繩藝導師說這樣多沒趣啊。」Korn 說這番話的時候,不知為何我聯想到中世紀酷吏們費煞思量只為延長和加劇受刑人痛苦的變態印象,頓感背脊發涼。
不過 Korn 事實上是位相當知曉分寸的繩師,大概料到我經驗尚淺,沒過多久便放我下來。與地面重新接觸那時,我只感到全身無力,像隻困乏的小狗那般癱軟在他懷裏喘息。他的事後撫慰亦相當體貼,稱讚我從完全懸吊開始算起,能撐過五分鐘就已經做得很好,因為他這種流派的嚴苛綁法,即便是經驗老道的角色也鮮少能熬過十分鐘。經他如此一說,以及看到他後續回傳的漂亮照片影片,我的內心才舒坦許多,至少當時咬牙忍痛的努力沒有白費,而他也沒有因為太過短促的繩縛過程而失望。
過後不久,Korn 也回到泰國了。偶爾在推特上看見他的近況,依然是熱情地用繩縛為人們帶來快樂的痛苦,不禁又讓我回想到那晚愉虐的體驗。目前看來,他正在計畫周遊列國參與各種 BDSM 相關活動。期待在不久的將來又能與他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