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的深夜遊行 // Raki的人型犬空間

　　狗狗我在參加同志遊行的前幾天，從海外來到台北主人家裏當一隻勤奮的工作犬（翻譯：好吃懶做）。遊行前夜，主人把睡夢中的狗狗叫醒，說是晚上天氣好，不如一起去公園散步。

　　不。主人的說法，是「遛狗」。

　　於是我就換上屬於狗狗的裝備。前菜是狗尾。直徑五公分的巨大肛塞侵入菊花裏頭，一瞬就就填飽下面的胃口；肛塞外頭伸延出一條柔韌上翹的矽膠尾巴，隨著狗狗舉手投足而左右搖擺。接下來再換上緊身上衣、後空褲子、項圈和狗狗頭套，一隻人型狗狗就此變身就緒。

　　主人拿來一橙一白的綿繩，說是要給狗狗增添點綴。橙色繩子在胸前交疊起五芒星圖案，白色繩子則在小腹處織出龜甲的花紋。「好了，」主人說。「小狳（我的狗名）現在看起來就是隻不折不扣的變態犬。」

　　主人拉起頸圈上的牽繩，緩緩把我帶到門外。晚秋時節，凌晨兩點的台北街道竟是如此寒冷。陣風迎面，一下比一下刺骨。我不由得瑟縮起來。

　　「好冷。主人，不如還是回家吧。」

　　嘴上這麼說，心底卻很明白：我不過是恐懼。恐懼什麼？談不上來。不過我確實不接受公開遊玩，一直都是單獨約玩，或是參加私人派對之類。偶爾膽大妄為的時候，亦僅限於在戶外戴上狗頭拍照快閃，或者在尋常衣服下穿著橡膠衣，無論如何都披著一層「主流」的外殻。

　　像這樣全副狗裝大搖大擺地走到戶外，是第一次。

　　我曾經以為自己畏懼旁人的目光，生怕自己踰越了主流的道德審美底綫，落得受千夫所指的下場。但事實遠遠不止如此。即使是深夜的街道，渺無人煙，恍如一潭死水，身體也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驚慌。

　　我望向主人，面帶愁思。

　　「儘管這沒有什麼不對，但為免麻煩，不如還是回到舒適圈裏，省得難受。」

　　這才是我真正想跟主人坦白的話。只是我連那個承認自己膽小的勇氣也沒有。

　　主人沒有回答，只是緊抓住我的手，走在前面開路。十分鐘的路程竟是如此漫長。每走一步，內心都如天人交戰，思緒在前進和撒退之間搖擺不定。若不是主人陪伴，恐怕我早就夾著尾巴（字面意思）逃回家了。

　　儘管羞怯的心情沒有轉變，終究我還是跟著主人來到公園。昏暗的光線之外，有些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但探頭看去卻不見人影，倒是有一隻真的動物犬經過。

　　聞說台灣某些公園也是「聚會」的好地方，不知這個如何？但我和主人沒有深究，徑自走到公園一處小廣場。主人讓我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指揮我擺出不同的姿勢拍照。

　　起初我顯然表現羞澀，不久之後就漸漸忘懷。有時候專注於撅起屁股，狗尾肛塞在直腸裏搗弄碰撞，也會舒爽得暫時忘卻寒冷。

　　在廣場劈哩啪啦的攝影過後，我們就移施下一個場景。從廣場到樓梯，從樓梯到看台，從看台到廁所……中途我們找到一個表演場地，那裏有一個細小的舞臺。主人讓狗狗爬著階梯上去，這次他沒下什麼指令，叫我自由發揮。他只是握著相機，在臺下當狗狗第一也是唯一的忠實觀眾。

　　狗狗我嘛，就算沒有完全放下羞恥心，但至少也有些樂在其中了。我嘗試了一些自創姿勢，起初只是簡單摀頭賣萌，翻身吐舌；後來顧不著矜持，大腿開開，表現自己淫蕩的一面。主人樂得咧嘴而笑，手中的相機亦沒有一刻閒暇過，保存成主人和狗狗一段美好的遊樂回憶。

　　最後我們往上走，到達公園最高處的觀景台，看看風景，吹吹涼風，在這次公園探險之旅畫上句號。

　　回程的路與啟程相同。不同的是我的恐懼已紓緩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完成挑戰的滿足感。或許源於個性懦弱，我一直不願意對外表達自己的性喜好。即使對著圈內朋友，也難免收收藏藏，有種「脫了內褲也要擋一塊遮羞布」的彆扭，有時連自己也覺得難受。

　　投身社會之後見識增廣，我有時會看見酷兒、變裝、跨性別等，比我更容易受歧視的性小眾出席公眾場合。雖然生理上不受吸引，但見他們昂首挺胸，坦誠面對自我的模樣，那種發自內在的光芒，美麗得教我羡煞不已。

　　然後，我偶然又會痴心妄想，什麼時候我才能追上他們，即便是在公眾眼皮底下，仍能於心無愧，昂首闊步——

　　我審視此刻的自己。我身處的僅僅是一條無人街道，但若然可以不卑不亢地迎風前行，還有什麼更值得使我引以為傲呢。

　　回家的路並沒有比較容易，甚至每一步都很艱難。主人牽著我走，仍然很艱難。只是結伴同行，總是那麼容易一些。若你問我，我仍舊對戶外play有所保留，但這次經驗起碼開啟了一個可能性。

　　這次出門，前後大概就一小時，不帶聲息地開始，也不帶聲息地結束。相比起之後的同志大遊行，或許微不足道。但於我而言，意義重大。聚沙成塔，我們一同挺身而出時，當然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但人總有孤單，總有低潮，總有感到世界一切都與自己為敵的時候。在那個時候，永遠不要忘記有誰靜候在你身旁。

　　這就是屬於主人和我之間的，同志驕傲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