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慾

  最初意識到自己具備性慾那時,腦中想的僅僅是男性肉體而已。也就在街上對中意的男生多加注目,偶爾閱讀男男小說,以及趁著夜半家人熟睡期間,打開電腦觀看G片,傾聽著被壓低到極限的淫聲浪語自慰,享受僅屬於自己的私密片刻。

  興許是年紀尚小,對於未來,我並無憧憬。可能是找到命中注定的男生並結為連理,也可能是隱忍著內心在櫃子裏度過一生。幸運的話,或許能嘗試到那些在朋輩和網絡中流傳著的,無法言喻的性體驗。畢竟當年的我是個僅僅被網友邀約到酒店互相吹蕭,就面紅心跳得好一陣子無法說話(最後還禁不住害羞而推卻掉)的無知少年。

  我以為自己的人生將會像個普通的同性戀那般度過。

激情

  然而我這片本應平凡的同性戀人生,出現了一點點波折。

  隨著人生閱歷(翻譯︰看過的G片和題材)增長,我逐漸發現自己對於男性之間單純的肉體碰撞不感著迷。真正讓我血脈賁張的,其實是片中角色被束縛玩弄而掙扎的神情;他們穿著緊身的奇裝異服,失去任何人類面貌特徵的「物化」模樣;以及主導方控制著被動方,被動方臣服於主導方,傾斜的權力關係體現。

  我不知道應如何歸納這類題材,更不知如何應對。只是那時偷偷上成人網站,偶爾發現到相關的圖文影音,都會如獲至寶趕緊存進收藏夾。它們可不像「正統」的色情題材可以堂而皇之地登錄到各種成人網站或雜誌,通常是作為陪襯,隱忍於各類素材的邊角位置。假若時不我與,幾星期都沒發掘到新素材,那些夜晚也就只能翻用收藏夾內的冷飯填補饑餓。

  後來我從同儕口耳相傳得知,這是「SM」。再後來拜網絡所賜,接觸到更加廣泛的BDSM。一時之間,我彷彿看到了新大陸。原來性高潮的前提,並非必然是打手槍或者活塞抽插。撇除陽具與肛門的肉慾之歡,人類大腦還能對各種意識不到的玩法發生反應。

  於是後來我就迷上了,並開始在各種交友平台之中尋找主奴關係。求仁得仁,我認識過幾任主人,有過幾段粗淺的調教體驗。在很早的一段時期,主奴調教只是我對情慾上的宣洩,類似於常人做的吃香喝辣,休息久了就貪圖刺激,玩樂久了又略嫌厭倦,一直在圈子邊緣兜兜轉轉,遭遇的對手也是來來往往,所建立的關係亦是稍縱即逝。

親密

  有時我會疑惑,我到底能從BDSM中得到什麼。

  誠然,性喜好得以滿足,那可是無比酥麻的快感;然而在片刻歡愉過後,就像酒精從身體漸漸消退那般,空虛感也就不請自來。

  我在圈中結交到形形色色的人們,逐漸建立到一些固定關係。好些時候,身體儘管想玩,但心靈卻倍感怠倦。我就問他們:能不能見面,但不需要特別約玩,單純呆在一起就好?

  於是乎就這樣發生了。簡單如吃飯看戲,複雜如互訴往事。每一個人每一項性喜好或許都並非無中生有,背後都有著某些經歷。有時我們這些回憶幸運地重疊起來,原來大家的童年並沒有當時想像那麼孤單。

  曾經試過本來打算約玩,但臨時不適或失去興致,結果預備好的一切情節和道具都拋諸腦後,變成單純的相擁而睡。不激情,也絕不無聊。能夠與舒服的人聚首一堂,不論何事,皆是愉快的時光。

  人與人之間,從互相試探到能夠互訴心聲,絕非旦夕之事。肉體歡愉是好,但能傳達的溫暖也就只到肌膚程度。除卻對於激情的需求,或許彼此內心更存在渴望認同和連結的缺口。直到鍥而不捨的溝通能夠融化心防,在肉慾和調教以外,從日常瑣碎,到政觀價值,找到共同的立足點,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才得以真正拉近。

  這就是我得到的,名為「親密」的寶物。

歸屬

  興許是源自基因的銘刻,人類就是生而追求連結,尋覓歸屬的生物。浪漫的說法,大概叫做愛吧。這份愛的體現,可以是親情,可以是戀情,也可以是主奴、主寵、大狗帶小狗、多元關係等千百種文字無法描述的肺腑之情。

  我最後選擇BDSM作為敝人心之所屬,並不是體驗到什麼讓人欲仙欲死的玩法,只是認識到能夠互相珍視的人們。我腦袋裝著的那些奇特興趣,都能得到友人支持與接納。最初只為各取所需的玩伴,到後期能成為互相扶持的知己。甚至當我人生沈溺於低谷時,把我拉回岸邊的救命稻草,也是這圈內最親密的一眾夥伴。

  當然我寫這些,並不是想說自己看破紅塵,能夠視肉慾和激情於浮雲。我仍然熱愛身體刺激,喜歡同好一邊隔著褲子摸我的貞操鎖一邊向我打招呼,享受穿著膠衣到友人家裏玩健身環和玩太鼓的時光。我只是變得更能欣賞平凡又幸福的親密感,更能體會到自己的快樂有極大程度建基於對朋友的信賴與默契。

  2020年對於每一個人而言都相當煎熬,甚至接下來的一年亦不甚樂觀。儘管這個說法過於天真爛漫,但我相信,即使再大的苦難降臨,能夠支撐起人心的,必然是每人心中特別珍而重之的那份歸屬感,以及能夠施與幸福,成為另外某人心中歸屬的那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