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到大都不擅長於社交辭令,每每與人四目交投,就控制不住緊張害羞的情緒。久而久之,也傾向盡量少的對外交流,能不出門就閒居在家,能不打攪他人就自行處理。朋友很少,亦無深交。簡單而言就是典型的內向個性。

  我曾經懷疑這種邊緣人生活會一直維持下去,直到自己開始接觸BDSM。

  我自年幼就知曉自己憧憬BDSM裏各種場景——甚至早於發現自己喜歡男生。本來不以為然,就是自慰時腦袋裏會播放比較非主流的幻想情節罷了。誰料後來胃口越養越大,成年後沒多久就按捺不住,訴諸各類交友平台尋找合適的主人和玩伴。

  在幾段主奴關係摸索打滾過後,上天見憐,終於讓我建立到相當不錯的主寵和玩伴關係,滿足自己潛藏已久的慾望。由於本來朋友不多,我現在平常的社交圈子,也是圍著這些朋友運轉。

  周末閒暇,我有時就去一個很要好的同好朋友家中小敘。通常是吃吃下午茶,打打電玩,睡睡午覺,聊聊生活瑣事。我們偶爾會穿起乳膠衣,戴著狗狗頭套到處打卡賣萌;但要是想躲懶,什麼道具都不用,也完全不影響玩樂興致。

  這位朋友上次去日本的時候,還突然傳訊問我衣服穿什麼尺碼。原來是我平常穿著的品味太差,他看不過眼,決定替我添置一些上衣,免得我影響市容。我自然是感激不盡,回覆之餘亦一併告訴他,我信任他的選擇,他買什麼我就穿什麼。事實證明他比我更清楚自己合襯的衣服。

  最近幾個星期,我們這座被謬稱為逃犯天堂的都市,各式各樣的動盪遍地開花,一時舉世矚目。我亦是首次受到良心的「煽動」,猶豫應否踏上街頭。躊躇之際,幸得飼主和另一隻狗狗支持,一路伴隨遊行,熬過了大半天的日曬雨淋之餘,亦不忘替我惡補時事常識。政治民生之事,可以擇日再談,但這份心意,就不得不在此鳴謝。

  這些生活片段,並非BDSM的直接實踐,卻是在健康的BDSM根基上培養出來的「副作用」。這份根基就是——如同我早在標題劇透,平等互重的友誼。

  BDSM關係(以及任何關係)其中一項關鍵因素是信任。這份信任,並不單純指主奴之間完成過什麼上刀山下火海的高難度調教,更重要是彼此經歷過生活點滴,從中逐漸累積的理解與默契。我見識過你做主人時的威嚴,也知曉你有溫恭寬厚的時候;你體會過我做狗狗時的柔軟,亦欣賞我有果斷硬朗的一面。我們共同歡笑,共同犯蠢,共同協商和實踐彼此理想中的關係。

  這個最初只跟你有幾「點」興趣相投的對象,慢慢連結成「綫」,與你有共同的生活「面」。你終於知道,他是個珍重你,同時希望你報以同等珍重的,「立體」的生命。

  唯有如此,我才能全心全意交出自己的身體。因為即便是你在蹂躪我,也是帶著關愛的心思去細細呵護我人生最軟弱的一塊。

  直到現在,我對新同好自我介紹時,總會提到自己是隻內向羞澀的狗狗。雖然總是得到鄙夷的回應(譬如「你都試過戴狗頭掛項圈塞狗尾穿全身膠衣還在胸前綁著繩子在周末下午的西門町主要道路上獨自逛街了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內向羞澀?」),但我深知自己生性如此,是你們這麼一群良師益友給予我勇氣活出自我。

  倘若在某個平行時空,那個世界的「我」並沒有這些出奇殊異的興趣,沒有因此結交到知心好友,我或許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無法想像。

  在我看來,BDSM帶給我們的,遠遠不止於肉體上的刺激和性慾上的滿足,更多的是BDSM背後,人與人之間坦率真摯的情感聯繫——我,作為一個背負社會道德包袱的普通人,不惜冒險將自己的性喜好坦白於你,將身體某部分的自主權交託於你,而你本著和而不同的包容心接納下來了。人性至善,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