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歲增長,我日益感受到自己的性滿足並不源於胯下那顆小頭,而是——你知道的,脖子上面那顆大頭。

  首先一個有趣的事實是:BDSM 是「假」的。主奴並不是古代意義上的主奴,亦非奴隸制度的延伸;拘束和刑虐道具並不是真的要令對方承受折磨;所謂綁架、誘拐、師生丼、淫賤醫生俏護士之類,僅且應當是劇本安排下的產物。反過來說,幸虧它們都是假的,這個社群才能一直免於道德和法律上的責難。

  既然 BDSM 的情節皆為虛構,並且所有參與者都知悉此事,那為什麼大家還會沈醉其中?我自己得出來的結論是:我們在理性上知道它是假的,在感性上卻選擇相信它是真的。

  相信自己或者他人想像出來的事物,聽起來無稽,卻是我們與生俱來,並且自小培育的能力。孩提時代,誰沒有玩過家家酒,誰沒有扮演過影視卡通裏的英雄?我童年時並沒有多少與女孩子玩耍,但至少我認識的男生們,幾乎個個是獨孤求敗,草木竹石皆可為劍,課餘時間抄起一把塑料尺便能打架,拿著一塊橡皮擦就能當雕塑家;倘若將兩者結合為一,砰!你剛剛建造了一台飛機!

  人腦判斷一項事物的價值,很多時候並不取決於其真假,而在於它能為我們帶來什麼體驗。因為體驗永遠是真實的。不論神話傳說、科幻電影、VR遊戲……哪怕你觀看一套劇集,人家從第一秒鐘就告訴你「本故事純屬虛構」,每十五分鐘就插入一句「我們都他媽的在演戲,不要相信!」的字幕,你對角色的同情或憎恨,你對劇情的共鳴與辯駁,各種衍生體驗都跳脫出虛構世界,成為你真實體驗的一部分。

  以 BDSM 與戀物而言,大多數道具與儀式,主要服務對象是大腦,其次才是性器官。或者說,大腦才是人體最重要的性器官。

  一個套在脖子上的項圈,可以比一管掛在陽具上的飛機杯來得刺激嗎?如果你信任替你掛上項圈的那個人,享受被對方叫喚你的寵物名,憧憬對方向你摸頭撓耳稱讚你是乖狗狗的時刻,那就可以。一紙毫無法律效力的主奴契約,可以比一條直達愁腸的假陽具更能撫慰心靈嗎?如果你臣服於你的主人,執行被命令的任務時感到既羞恥又興奮,與主人攀談時總是期待又敬畏不已,那就可以。

  我們熱衷想像,相信想像,哪怕那只是一場遊戲,甚或是對大腦的暪騙。其實那樣更好,既然就不是真的,我們就更沒必要將現實中的亂七八糟摻和進來。被綁架途中,倘若肚子扁了,膀胱漲了,那就稍事休息,點個外送,上個廁所,撇除生理所急再安樂地繼續當人質。上演房東太太激戰熱情水管維修工,不需要等家裏水管壞掉,更不需要等到真能成為房東,否則以現今的市道,那叫房東奶奶苦戰耆英維修工呢。我的飼主就說過,養一條人型犬,可以只在雙方都空閒時才見面玩樂。平常的吃喝拉撒,生活瑣碎,讓雙方各自作為一個成年人處理就好。我也同意。能如此任性地去蕪存菁,不正是因為它們只是一種想像,只需要當事人有充分相信就足夠「真實」嗎?

  BDSM 是假的。但在這麼一片你與他構建的想像時空裏,你們因為選擇相信而得到的片刻激情與安寧,你們分享過的體溫與親密,你們共同寫下過的回憶與體驗,你們之間併發的情感——都是真的。

  聽起來很浪漫。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