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月不見主人,思念叢生。於是簡略打點,又到台灣一遊。與主人走訪各處風光,也不忘禁室培慾,甚是滿足;及至最後一夜的經歷,更是錦上添花。

  在台灣那幾天,老天爺忽然鬧起小孩子的脾氣,此刻雷霆快雨,那時晴空朗照。當晚正值雨後返暑,走出台北大街,似是有一層受潮的棉襖壓在身上,又濕又悶。

  這種情況下穿著全身乳膠衣逛街絕非明智之舉。但我還是做了,並且在離開室內的瞬間就後悔。但當時急於赴約,沒有閒暇回頭換衣服,也唯有如此騎上主人的機車後座,在西門町的路上乘著熱浪奔馳。

  抵達餐廳之時,已是流汗似決堤,套在膠衣外面的衫袖褲腳亦悉數濕透。汗水本身就有相當的表面張力,膠衣裹頭也沒有任何潤滑,脖子以下的一切皮肉就這樣被膠衣強行黏合為一。即便是最輕微的舉手投足,亦能感受到肌膚被摩擦力無情牽扯。我確實挺喜歡這種全身被緊束,略帶制約意味的感覺,但也不想再作任何多餘的身體活動了。如果可以,還真想懶得拿起羹筷,就請店家把食物切成小塊放進狗盆裏,讓我乾脆就把臉埋進去大快朵頤。

  晚飯過後,主人帶我來到紅樓二樓的一間酒吧趕赴下一場約會。據聞那是西門町著名BDSM主題酒吧的起源地,不過店內並無特別能引人暇想的裝潢,看來有關道具都轉往地下室吧?

  主人替我點了飲料,然後著我把衣衫剝下。那時夜色尚淺,店內店外只有零星顧客,我也沒有太多暇想,褪去外衣,露出底下的橡膠身體︰半身亮橘、半身錫黑的簡約設計,儘管有些歲月痕跡,但仍舊是我十分鍾意的形象。

  主人的朋友,森鼠,已經在裏面小酌了。森鼠作為一個藝術愛好者,隨身攜帶二十幾條繩子,是再正常不過之事。言談之中,森鼠分享了好多他在繩縛路上的苦樂好壞。然後,與其紙上談兵,倒不如就由我親身感受。

  森鼠鑽研的是人體藝術,專門研究人類和麻繩的互利共生關係。人是活體,繩是死體,但只要經過細心雕琢,就能使人體承托繩衣的結構,而繩子勾勒出人體的線條,兩者結合而成為一件藝術品。在與森鼠的交流中,我可以感受到他那窮其一生去追求繩縛美學的匠人精神。

  我自然是無法理解森鼠運繩的套路,只知道自己乖乖成為一個模特兒就足夠了。在此期間,台灣狗狗圈內的名犬小狐也到場湊熱鬧。一邊感受繩子在自己身上纏得越來越緊密,一邊談笑風生,與他交換各自的生活近況,想來還是有趣。

  一刻鐘過後,麻繩在我背脊找到最後的駐腳處。我俯首望向胸前——這是一個兩層架構,蜘蛛網造型的圖案,完美刻劃了幾何圖形的規律,並且在各個繩結交匯點都有加強固定,墊在滑溜的膠衣上也不容易變形,相當用心。

  森鼠似乎甚是滿意。但繩縛作品總是短暫的,要留住這份曇花一現的美麗,只能依賴圖文記錄。而森鼠不只是繩藝了得,對於拍照構圖,亦是別具巧思。他好比是個導演一樣,總能告訴我每張相片要表達何種場景,營造何種氣氛,然後指導我這隻狗狗演員適當的演出。

  過後我們又回到吧檯處小憩。我縱然是十分滿足,卻又感到微妙的遺憾︰照片是拍好了,但現在就把精心編製的繩縛拆除,好像又有點浪費——

  「好,我來牽著小狳到樓下逛一圈吧!」

  看穿狗狗心思並說出驚人之語的,正是主人。

  接下來有將近三十秒的時間,我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直直凝視主人。並非抗拒或者驚訝,我只是想起了有趣的回憶︰

  穿著與今晚同一套膠衣被主人帶出門夜遊,跟夜跑客擦身而過。

  跟主人去淡水喝咖啡。看見陽台採光不錯,就借用一下風景,頂著大太陽下擺出狗狗姿勢拍照。

  全程戴著狗狗頭套陪主人去兒童樂園玩,跟小朋友打成一片之餘,也坦然接受工作人員的合照邀請。

  還有很多暴露在大眾眼皮底下,樂而不淫的經歷。反正自從我第一次到台北認識主人,就深知他那不畏懼旁人目光的度量。這是我第二欣賞他的優點。

  森鼠把我雙手綁在一起,在繩子尾巴織出辮子模樣的牽繩,交到我主人手裏。話不多說,主人就拉著我往外走。

  就在轉角附近的另一間酒吧,兩個正在消閒的外國人看見我如此模樣,用英語大表讚歎。主人讓我禮貌性的向他們磨蹭片刻,又帶我到樓下,走往更多露天賣醉店家,更多買醉人群之中,高調地展示他調教出來的狗狗是那麼可愛。我不曉得自己吸引了多少人的注視,但換著是我,也無法輕易把目光從如此「光鮮」的衣飾上挪開。

  紅樓附近就是西門町的交通幹道。車轔轔,馬蕭蕭,燈火還同不夜城。主人自然是沒有放過這裏,帶我走了好一大段馬路,讓駕車的騎車的,都在今晚留下對我的印象。

  我們並沒有散步太久,只是繞了紅樓附近一圈便回去了。再次坐到酒吧的椅子時,我感到汗水幾乎都要從膠衣的拉鏈夾縫滲透而出。主人和森鼠,倒是面不改色,繼續閒話家常。

  仔細一想,我再如何奇裝異服,在公眾場所做再大膽的事情,我始終戴著頭套,還保留最後一塊遮羞布。然而牽引著我逛街的主人,陪同在我身旁的繩師,他們沒有變裝也不會易容,就用原來的面目示人。

  與我同行,彷彿就在對所有途經群眾,大剌剌地宣示自己是個變態一樣。就是這份勇氣,也讓我感到自己比不上他們。

  森鼠向我展示途中拍下的照片。我這麼說或許有點自戀,但確實是很漂亮。我又突然不後悔今晚穿著膠衣出門了,甚至暗自慶幸自己堅持下去,才能享受到如此難忘的一夜。

  其實,就算有過多次經驗,每次變身出外,我總還是無法抑制自己越發劇烈的心跳。經驗積累並沒有使我感到不害怕,我只是學會克服緊張思緒的方法︰

  相信主人就好了。

  回憶起那一段路程,當時在我眼中,周遭事物都變得矇矓︰人類的面孔失卻輪廓,霓虹招牌溶化成一片熒光色塊,市井吵鬧之聲亦淡化成沙沙噪音。

  就只有主人的形象清晰、完整、實在。在那一刻,我只懂得凝視主人的背影,聽從主人的聲音,抓緊主人牽引我的繩子,緊隨主人的腳步。

  然後一切一切,都會安然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