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年參加台北同志遊行期間的一段插曲。

　　深秋季節，熱天尾巴剛過，冷天鋒頭未至，沒有比這更適合乳膠玩樂的日子了。得知主人經營的調教店最近添置真空床，更感雀躍，計劃行程時早早就請求主人預留這項環節。

　　（真空床：全身束縛玩具。床單尺寸的雙層大塊乳膠片，裏面以塑膠水管撐出與人等高的長方框。玩法是用吸塵機連接框體，令空氣由管壁上預先鑽下的小孔排出，裏面的人會因大氣壓力而被完全困住，任由擺佈。）

　　來到約定要玩真空床的日子。主人把我領到調教室偏廳內的小房間，熟練地組裝好水管骨架，套上乳膠盔甲，連接好吸塵機，真空床就如此成型。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如體驗，我在主人指示下爬進乳膠袋囊，大字型那般仰臥著。在確認我妥善咬住唯一的呼吸管子後，主人就啟動了吸塵機的開關。

　　一開始是輕輕的，是蓋棉被那般溫和的質感。後來越發沈重，軀幹、四肢像是陷入泥濘而難以活動。直到最後一分空氣被無情奪走，頃刻仿似泰山崩塌，柔軟的乳膠片於倏忽之間變得堅如磐石，前後夾擊，左右包抄，完全銬死我全身上下。

　　視野全失，呼吸受限，動彈不得，徹徹底底喪失自由；知覺倒是十分清醒，聽覺正常，思考無阻，外界傳來的一切刺激，照單全收。這大概就是最糟糕最無助的情況了——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果然就受到了衝擊。

　　腋下、肚腹、腰間、會陰、腳底。各個敏感部位都充份得到了主人的關愛，或是手捏、或是腳踩、或是以按摩棒劇震。在最無助的時刻，就連僅剩呼吸的權利也被暫時截斷。主人最初強調要我按指示擺好手腳、維持大字型的姿勢，絕對是為了令我一身弱點無所遁形，無從防備任何摧殘蹂躪。

　　酥麻和痕癢侵襲五臟六腑，我唯一能做的卻只是卑微無力地蠕動，口齒不清地呼喊。我仿佛變成了一件銅管樂器，主人在外按動穴位，我便顫抖著身子，發出一個個愉悅的音符。這些音色大概還起到了鼓勵作用。隨著時間推移，主人調教的幅度越發強烈︰一隻手、兩隻手、三隻手——

　　三隻手？

　　遲鈍如我，終於發現小房間內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他與主人四手並用，將我搔癢得死去活來。儘管無法直接看見是誰，但這人技法嫻熟，對我身上敏感點瞭若指掌，應該與我十分熟識。

　　我這才想起，本來我約了某個同好朋友（下稱S君）稍後去吃牛肉麵。大概是他看我久未回訊，逕自找上門來。S君平常待我，總是百般作弄，如今看到我如斯模樣，更是見獵心喜，在我身上張牙舞爪，盡情肆虐。

　　生性熱情好客的主人，毫不意外地答應S君加入。那我還能說什麼呢？雙倍的調教，雙倍的刺激，雙倍的快感，雙倍的勃起——才怪，早在幾日前，我的下體就被主人銬上貞操鎖，哪來的權利可以勃起，只有雙倍的求不得罷了。

　　我到最後被放出來時，早已筋疲力盡。但我內心仍是一片激盪。剛才的一切體驗超越了慣常常識範疇，以至我當時向主人和S君描述真空床裏面的情境時，都無法組合出恰當的句子。最好的做法，還是請君入甕，讓S君也一次體驗就知曉吧。

　　不過當時已是午後，S君本來就是找我去吃午餐。於是我們就得在牛肉麵和真空床之間作一個艱難的選擇。

　　經過漫長（翻譯：兩秒）的辯論後，我們一致認為牛肉麵——

　　是可以捨棄的東西。

　　主人將S君固定到真空床裏頭。隨著吸塵機隆隆作響，黑色怪獸再度把下一個獵物吞沒。主人表示累了，就把S君交給我處置，現場道具任由我使用，自己到一旁看電影去。

　　調教場合中多是被動方的我，難得這次可以用「第三人稱」去觀摩真空床。被兩層膠膜包覆起來的人體，隱去了慣常可見的面容五官，皮膚毛髮；身體框架、肌腱贅肉等較不顯眼的特徵，倒是鉅細無遺地被勾勒成像。明明是個真人，但乍看之下，卻更像是件藝術雕塑品。

　　他在等待。他在呻吟。他在顫抖。獵物最痛苦的掙扎，便是對捕食者最精彩的娛樂。但以我如此一副菩薩心腸，怎麼捨得對他施加刑虐呢？不過就是把他當成是腳墊，是枕頭，更是個亟待支配的橡膠玩具罷了。

　　我攀臥上床，時而搔癢，時而踐踏，時而磨蹭，極盡所能消遣他。我熟知S君的乳頭是其敏感點，只是如今它們被層層乳膠遮蔽，眼視手觸皆不能及。我只得拿著按摩棒深夜尋路，聆聽他的聲音變化來推斷自己有否命中紅心。當然，我技藝粗疏，按摩棒有時會迷路到腋下或者腰間裏去，那時就會聽見他另一種痛苦併雜快樂的叫聲。

　　這大抵是最微妙的距離：我倆之間不過是咫尺之遙，一塊薄膜的距離，卻不能互相直視，互訴言語。但人心交流又豈會止於門面上的言談？貼著他酥軟的身軀，從他傳來的溫度和脈動，以至是心思，都意外清晰。

　　忽發奇想，我的嘴也對上了呼吸管，往裏頭吹氣。S君隨即意會到這件事情，叫喚著浪蕩的音節把空氣加劇地吹了回去，並且很快就與我的呼吸節奏同調。我刻意摒緊鼻息，讓自己設身處地去享受越發濃重的空氣，直到自己受不住時才鬆口。略略緩息過後，我與他再次隔空接吻。

　　即便是相隔再遙遠的距離，我和他在此刻也連接在一起了。

　　他本身就很挺拔的根部更顯粗硬，時時刻刻隔著真空床往我的大腿內側頂去。只是任憑我如何操弄，也無法觸動他終極噴發的開關。除卻這點略嫌可惜，其他方面都大感稱心滿意。

　　許他自由的時候，他單是褪出頭部，就累得喘氣連連，要枕在我腿上稍歇。只見他汗如雨下，唇若抹朱；即便是沒有射出任何東西，亦一臉神情醺醉，好像經歷高潮之後，仙樂飄飄那般。

　　最後，彼此餓腹的咕嚕聲，終於讓我們想起，原來台灣聞名的除了自由民主，對於戀物、性小眾、BDSM都相對包容開放的社會氛圍外，還有香濃美味的牛肉麵。至此，這趟旅程也是別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