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DSM的正確與錯誤
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買成人玩具(但那時還沒成年),買的是肛塞和貞操鎖。某天放學回家,瞥見信箱冒出一張郵遞通知,心中大喜,三步併成兩步的跑過六七個街口,趕及在郵局關門前五分鐘成功取件。
第一次玩具體驗並不算好。應該說,糟糕極了。肛塞呢,買得太大,塞不進去之餘還令自己獻出了處子之血;貞操鎖呢,只是便宜塑料仿製品,戴上後不但渾身難受,模具本身經不起幾次使用就裂成兩半。
但我並無後悔。假使給我機會重來,與其拿這些錢去買PS2遊戲,我還是會選擇在BDSM的世界繼續碰壁。比起玩具帶來的情慾刺激,我更加珍惜的,是那種「得償所願」的感覺︰
我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我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的自己了。
哪怕這個自己,必須偷偷摸摸,平日假裝正常,奉迎主流社會的價值觀;直至夜半無人,才可以在背包摸出一個兩個道具,躲在浴室宣洩自己的慾望。接觸BDSM,讓我有過金錢損失,甚至一點皮血之傷,但我仍然對此抱持劇烈的熱衷,好比是燈蛾撲火那般一頭栽了進去。
然而真要說到「得償所願」,莫過於能夠走出舒適圈。
不再停留於旁觀,在網上參與討論——
並因此結織到同好朋友——
又與其中三五個逐漸熟絡,約在現實交頭——
相談甚歡,不妨更進一步——
最後實現自己那些心心念念的愉虐情節,可望而不可得的性幻想——
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個天大的幻想。
我自幼時便知曉自己有著異樣的,無法與大多數人共鳴的興趣。面對他人之於性小眾的各種排斥與誤解,我並沒有勇氣指正錯誤,而是選擇了逆來順受。既然同性情慾、戀物、BDSM等皆是禁忌,那就不要談及它們罷。
「我寧願孤獨地自娛,也不想承受秘密曝光的風險。」那個時候的我,大概是這麼想的。
但恐懼好比是痛楚,儘管辛辣,只要忍得下來,自然會慢慢消退;孤獨,卻是饑餓,越是忍耐,它就越是滋長,終有一日水滴石穿。戰勝恐懼的人屈指可數,戰勝孤獨的人更是絕無僅有。我亦不在例外,跨過成年人的門檻後,終究還是透過網絡認識同好,尋找主人。
其中一次,我收到當時主人的任務︰對一個朋友出櫃,承認自己在BDSM方面的興趣。對象隨意,但必須是圈外之人。這對入世未深的我而言相當困難。幾番掙扎下,我聯絡自己的大學學長,傳訊息告訴他,我喜歡玩主奴。
學長沒有第一時間批評,而是繼續問我什麼是主奴,什麼是BDSM。我用著蹩腳的詞彙解釋自己不平凡的性喜好,描述自己變成奴隸時的心情。之所以選擇學長,是因為他以前也向我出櫃,坦白自己的性傾向。如今角色互換,我大概能想像學長出櫃時,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忐忑感。
學長耐心聽完所有說話,到最後也是沒有支持沒有反對,只是說這些事情不在他的認知範圍,不到他來論斷;但對於我能夠信賴他,向他坦白秘密,他深切感謝。
——呼,這比我想像中的結果好多了。與其期待學長是個隱藏的同好,我更希望他作為一個局外人告訴我,這些事情他也不曉得對錯,但既然沒有影響到不相干的人,就請我自己去衡量好壞吧。
現在想來,我小時揮之不去的自卑感,以至我第一次出櫃的恐懼,歸根究柢還是認知矛盾︰在心理上覺得自己做錯了,但理智上又找不到自己犯下什麼罪過。
我們自小所受的品德教育,很大程度上都是灌輸「要做什麼」和「不要做什麼」。要有誠信,不要說謊。要努力讀書,不要沈迷玩樂。要愛和平,不要主張暴力。這種二分法,相當容易就能教人達到道德標準的底線,卻也會造成思想上的斷層︰我們或許在做正確與公義的事,卻無從理解正確與公義從何而來。
如果只停留在非黑即白的思想階段,無法學會量度一件事的善惡比例,用道德、倫理、實務等各種天秤去平衡好壞,終究會落得認知失調。激進者,視自己相信的思想為教條,自己支持的領袖為神祇,毫不置疑地追隨,更不容他人置疑;消極者,興許覺得世上不存在絕對的好,那就必然天下烏鴉一樣黑,站在自以為是的中立,抵制傳統主流以外的價值觀。
回到BDSM。世界之大,各種道具、玩法、人性關係之多元,即便是同好之間,也不一定能相互理解。但與其任由無知主宰自己的判斷,作為成熟的社會公民更應該要增廣見聞,凡事好奇,用理性去填補恐懼。也許我們無法明白為何有人熱愛被鎖上貞操帶、憧憬於成為肉便器、甘願對其他人俯首稱奴、不惜千金去搜羅各種刑具來自娛……但站在客觀包容的立場來看,不過就是自由意志的體現,自由社會所容許之事,又有什麼值得撻伐的呢。
在絕對的正確與錯誤之間,尚有一大片繽紛燦爛的光譜。和而不同,大概是生而為人最可貴的品性了。